第3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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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
廊腰縵回、盤結旋繞, 這是渭水南岸,曾發(fā)生過“完璧歸趙”的章臺宮,也是“荊軻刺秦”還未發(fā)生的章臺宮。
黎箏和嬴政的覲見與會面就基本上都是在章臺宮進行的。
回想第一次走進章臺宮之時, 似乎還是發(fā)明白紙的時候,她將沉重的竹簡替換為輕薄簡便的紙張,以一介白身從舍人做起,一路做到了現(xiàn)在的萬戶侯, 即便是嬴政, 心中也是感慨萬千。
白紙、火炮、西犬丘躲過地龍翻身的重要預言,哪一個不是從黎箏手裏辦出來的?
還有如今畝産量超高的土豆,昔日將黎箏收入麾下, 他果然沒有看錯——
“陛下,丞相隗林求見。”
嬴政收了思緒,予以召見。
他本以為僅有隗林一人前來,但沒想到的是, 他們大秦未來的三朝元老、國之重臣,在今天,竟是以捆綁的姿態(tài),被人拉扯上殿來。
慵懶地靠在“趙黎”新做的太師椅上,手持一本奏折翻看的嬴政驚得當場站了起來。
“這是——!”
目光死死盯著被束縛著手腳的黎箏, 嬴政眼中燃起一團怒火。
誰敢將秦國的功臣當做階下囚來對待?
但想到在場除了他自己,無人知曉黎箏同時擁有兩個身份,嬴政又硬生生地忍住自己即將外洩的情緒,強自按捺著坐回了太師椅上。
他背後無形的黑暗氣流翻滾湧動,襯著一身低氣壓, 讓來覲見的丞相隗林一幹人等覺得君王的威勢更為濃重了。
天潢貴胄的君王不論到哪兒都像是坐在龍椅之上,通身的威嚴逼得人不敢直視。
并沒有理睬臣子們臉上肉眼可見地發(fā)憷, 嬴政一雙老鷹般銳利的雙眼只緊鎖在黎箏一人的身上。
那站在殿內中央,一襲白衣,蒙著面紗,比誰都有神棍氣息的黎箏雙手被束縛在身後,像是之前流傳在她“趙黎”身份之下的商隊中,極為暢銷的油紙傘被束起的模樣。
上尖下寬,中間被一根繩圈給捆綁。
嬴政一時走神,差點都要忘記他的趙愛卿如同犯人一般被帶上來的憤怒了。
“陛下。”丞相隗林將他的注意力重新喚回,“臣此來有重事要向您稟報。”
嬴政沉著臉,道了句:“哦?”
上來就捆綁了黎箏,寒了功臣之心,他最好是有重大事件要向自己稟報。
手指在黃花梨木做的書桌上輕點,嬴政含怒而不發(fā)的聲線低沉渾厚:“說來聽聽。”
君王家常用的薰香的氣味從香爐中飄蕩而出,白色的滾煙縈繞在嬴政的身周,他玄衣纁裳上的紅色秀紋因著燭火的躍動,熠過一條流暢的淡金色流光。
面對如此君王,隗林仿佛經歷了千萬遍一般的熟練的稟報。
只期望這一回的事情,能如以往的無數次一樣,按著他希冀的方向發(fā)展。
“回稟陛下,巫女白向您推薦的土豆不僅無法畝産兩百石,還藏有劇毒,給人吃了,會出現(xiàn)腹痛嘔吐、窒息等癥狀。”
隗林再度一拱手,慷慨激昂,怒不可遏地道:“陛下,巫女白這是要浪費我秦國珍貴的土地與糧食,毒害我大秦的黎民百姓,陷群臣與陛下于不義啊!”
嬴政眸色明滅。
土豆有沒有毒,他這個嘗了一菜九燒的人會不知道?
要真是有毒,他吃了那麼多,豈不是首當其沖的丟了性命?
男人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黎箏,見其手腕被粗糙的繩線捆綁的紅了一整圈,正疼痛難忍的悄悄轉動著雙手,沒有緩解少許不說,反倒越掙越緊,讓繩子勒得越發(fā)的深。
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被人注視,女孩倏而擡頭,見是嬴政,莫可奈何地給了他一個苦笑。
嬴政抿直了唇線,驟然有些不悅,他攥著的五指放下了奏折,擡起虛空點了點黎箏:“土豆是否有毒還需檢驗,在此之前,先給白巫女松綁。”
睨了眼黎箏在他人的牽扯之下,有些搖晃的身軀,嬴政又啓唇道:“再多加張椅子來。”
扶蘇一路上提起的心算是放下了。
局勢如此不利的情況下,父王聽了隗林丞相的話,第一件事不是火冒三丈怒氣勃發(fā)地撤掉試驗田地,而是先給小巫女松綁、賜座。
可見這位君寵甚篤的巫女閣下在父王心裏是個什麼地位。
今天的土豆中毒事件,恐怕再發(fā)生個十多次,周圍人都被懲罰的死光了,這小巫女都不會有事。
眼見著內侍當真給黎箏松綁、賜座,扶蘇不由心下暗嘆,她的待遇可真是比自己還要好得多了。
正要心頭愉悅的勾唇,一個絕無可能的猜想自扶蘇腦中閃過。
先前在酒莊與白姑娘共同飲酒之時,她曾說過,酗酒的原因是“即將嫁給不喜歡的人”。
扶蘇一頓,表情有些凝固。
這不喜歡的人,該不會指的是父王吧?
下意識的否決了這個猜想,但眼睛一掃到黎箏身下的座椅,他又突然覺得似乎也不是沒有可能。
少年皺眉不展,面上神情變得凝重。
看來還是得找個時間試探一下父王的口風。
正思索著該以什麼樣的借口跟父王提起這件事情,就聽丞相隗林因君王對黎箏的隆寵而嫉妒的紅了眼,當下便激動萬分的讓人將幾個吃了土豆的倒黴蟲架了上來。
“陛下!臣看這土豆是否有毒也無需差人進行檢測了,此處就有幾個因誤食了土豆而痛不欲生的病人。”
偷竊者們一被架上殿來,就傳出了一股濃重的氣味兒。
他們身上各處都散落著嘔吐物幹涸後與衣服原來顏色不一的塊狀,難聞的同時,還不斷發(fā)出“咯氣”的聲音。
東倒西歪的被架人著,即便他們體內的氣力所剩不多,仍舊勉力抱著肚子,痛苦不已,胸口不斷上下起伏,吸入呼出的氧氣量卻少得可憐。
隗林後退一步,將場地讓出給這些人:“陛下請看,這幾個就是食用土豆中毒後的人,他們現(xiàn)在的痛苦都是拜巫女白的有毒土豆所賜!”
隗林急切的近乎逼迫道:“陛下,請您治白巫女的罪名吧!這毒性如此之強的土豆,萬萬不可推廣出去給黎民百姓所吃啊!否則天下必然因此動蕩,江山社稷危在旦夕!”
嬴政被他吵得頭疼,玉白的五指虛罩著額頭,垂著眼,他冷漠的神情中有著一抹不耐:“丞相有所不知,巫女白在提議推廣土豆之前,還曾事先將土豆做成菜品送給寡人享用。”
睥著丞相面上意料之外的狐疑表情,嬴政淡淡嘆氣:“若是土豆真的有毒,那寡人怎麼沒有變成這些人的模樣?此事恐怕另有隱情,查證之後再為定奪。”
他目光一轉,帶著安撫意味的對黎箏道:“巫女白怎麼看?”
黎箏揉了揉左右兩手被勒疼的手腕,站起身,盈盈下拜:“回陛下,先前臣一直想與丞相大人解釋,卻擔心丞相大人不予相信,所以,還得請陛下為臣作證,曾經吃過的土豆本身是無毒的。反而是其根莖、葉子,還有發(fā)芽之後,用來充當種子的發(fā)芽土豆是有毒的。”
她按捺心中焦急,粗略的扭頭看了一眼,知曉身後這些吃了發(fā)芽土豆的人已經危在旦夕,顧不上為自己請求辯解,只心切地道:“陛下,這些人就是中了發(fā)芽土豆的毒,必須盡快催吐、進食,使其腹瀉,若是晚了便來不及了。”
丞相隗林聽了,這才心中悚然一驚。
難怪這巫女被他抓起來也不吵不鬧,原來是有陛下給她當證人!
隗林本該在知曉了真相之後,立時告罪衆(zhòng)人,并向黎箏道歉,可卻忽然鑽進了死角尖,無論如何也出不來了。
他鬼迷心竅地想著,陛下所言的曾吃過,已經是之前的事情了,對隗林來說就只是聽聞而已,然而面前因吃了土豆而岌岌可危的幾人都是他親眼所見。
如果他是巫女白,又想要哄騙君王挪出大片土地給她種植毒物,那麼在上供以土豆做的吃食之際,必然會事先于有毒的食物之中放入解除毒性的解藥,再或者,直接將土豆替換成另外一種植物。
畢竟誰都沒有見到過食物烹飪的過程,而在此之前也從未有人見過“土豆”,更遑論了解其吃起來是個什麼味道、什麼口感。
所以只要巫女白有心,想要做到這些事情是十分的方便!
隗林猛然擡頭,一副忠言逆耳模樣地朝君王上諫地道:“陛下,請您不要輕易相信這巫女拿來搪塞他人的話語,若是根莖、葉子、發(fā)芽後的土豆都是有毒的,那麼這土豆的本體又怎會是無毒的呢?”
“再來這麼關鍵重要的事情,她為何不早點講出來,非要等到有人誤食以後再提?怕不是土豆本身就含有毒素,如今不小心被人撞破了,才編些謊言出來糊弄諸位!畢竟此人謊話連篇,就連一畝地種出兩百石土豆都能說出來,可見是沒有什麼不敢騙的。”
黎箏很想給他翻個白眼。
她就知道只要對方活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裏,耳朵聽不進別人說的任何事情,再擁有一套完整的邏輯思維能力,不論說什麼都能達到邏輯自洽的程度,他就可以無敵并且超神了。
之前來的時候,黎箏就料到自己的辯解隗林不會相信,但沒想到她都將始皇大大給搬出來了,他依舊還是不相信。
妙!實在是太妙了!
連嬴政都嘆了口氣,吃不消地道:“那麼愛卿要如何才能相信巫女白無罪呢?”
丞相隗林盯著黎箏,眼中是絕對要將這對江山社稷極為有害的巫蠱之輩除去的決心。
他緩緩道:“除非巫女白以身試毒,證明土豆本身無害。”
聞言扶蘇和嬴政心裏具是一跳。
雖說他們都清楚黎箏所言不假,土豆本身不含有毒素,但即便如此,仍然被那個虛假的可能性嚇得心中一跳。
若是真的吃出了問題——
若是有人借此機會往土豆裏頭摻毒——
兩人已經到了嘴邊的一句“不可”還未喊出,便聽黎箏清脆又響亮地道:“可以!”
早就料到如此結果的黎箏半點不慌:“不過未發(fā)芽的土豆已經在之前全部做菜燒給陛下吃了,想要重新獲取,還得等到三月之後。在此之前,為了盡快得到土豆,還請丞相不要阻礙土豆試行一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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